原标题:与前作、港片、现实的相互诠释
与前作、港片、现实的相互诠释
——解析“泛文本语境”中的《拆弹专家2》
电影《拆弹专家2》剧照
电影《拆弹专家2》在内地公映的第21天,综合票房突破10亿人民币大关。至此,这部带有重放“港片之光”色彩的警匪电影,也成为了中国内地影史第80部票房破10亿的影片。虽然在整个香港电影的艺术史上看,《拆弹专家2》的创新性不算突出,但在整个“港人北上”的创作语境中,它仿佛是在香港本地投放的一颗信号弹,急速而又猛烈地闪过夜空。它在票房上的成果固然有作品本身过硬,导演与演员相得益彰,同档期缺乏同类型竞争对手等原因,但就整体而言,这部电影能够取得超乎一般商业片的口碑,更有其与整个影视娱乐生产语境相关的内涵。
影视娱乐业发展至今,已经走过了“光靠一个故事就能打动人”的阶段。它愈发地与其他元素相关,一个故事可以衍生出不同的文本,辐射或赋能其他元素,进而使所有相关元素都带有“故事”的色彩。这种语境不妨称为“泛文本语境”,而《拆弹专家2》就是一部在泛文本语境中生成与传播,最终暴得大名的电影。要理解《拆弹专家2》的泛文本关系,就需要将它与相关的不同文本进行相互诠释。
一是与前作的相互诠释。2017年《拆弹专家》第一部上映,口碑与票房都只能说是中档水平。而因为第一部电影的结尾,拆弹专家章在山牺牲了,所以《拆弹专家2》只能另起炉灶,讲述了另一位排爆手潘乘风的故事。两部电影在叙事上可谓毫无关联,但二者却共同促使了“拆弹”有可能成为一个具有发展潜力的IP,一如“盗墓”,它可以关联起警匪、贩毒、绑架、枪战、灾难、公路,甚至股市跌宕、变态心理等不同元素,从而使“排爆手”变成风险社会中一个隐喻和象征。弹幕显示,不少人是看了《拆弹专家2》之后,再返回去看了《拆弹专家》的。
不过,这并不容易。从两部电影的一些雷同细节可以看出,“拆弹”作为IP的叙事张力有限。譬如两部电影用的都是卧底梗,处理女生手中被拔了安全针的手榴弹都是用胶带绑住手。而这也从另一个方面激发了“故事”需要向更宏阔的视野演进。以女性角色为例,第一部的女性李家雯(宋佳饰)始终处于旁观者角色,第二部的女性庞玲(倪妮饰)则是故事的深度参与者。再以英雄主角而言,虽然看上去两部电影的结尾都是英雄牺牲自我拯救城市,但第一部的人物弧光很淡,章在山始终是一个好人,没有变化;而在第二部中,潘乘风的性格却近乎走了一个圆形,即“让好人最终回到好人”,这使整个故事的完成度与悬疑感显得高级得多。当然,也可能这里仍然藏着一个反转的可能,即坏人潘乘风并没有死。
从与前作的互文中可以看出,《拆弹专家2》在“拆弹”这一IP的打造上更下功夫,“失忆+卧底+兄弟反目”等老梗的新组合,让一个差人捉贼的故事变得摇曳多姿。也就是说,原初的文本在续写、改写中增加了故事的复杂性。
二是与港片的相互诠释。《拆弹专家2》在2021年初的火爆,与“港片已死”的观念已被许多人视为事实有着密切的关系。这部电影明显是被当作“港片”衰落之后的一次重新闪耀,而得到许多港片爱好者的支持的。提前一周看过该片的香港导演王晶在微博上就曾直言:“说港片已死的那些人,闭嘴回家睡吧!”
邱礼涛是具有相当代表性的导演,他始终参与着港片的发展。在《拆弹专家2》里,除了老梗之外,甚至还埋有一串源自《胭脂扣》《最佳损友》 《富贵兵团》等老港片之中的密码“40342, 40342, 434243,434240”,似乎是在以致敬和延续的方式宣告着“港片不死”。但整部电影又确实走出了草莽味的典型港片色彩,兄弟情、做卧底、贼人戏耍警察、妄图炸毁城市等桥段,以及阻止主角前进的动力来自误解和背叛,反面力量来自童年记忆等,都让电影更像是注了港味儿的漫威大片。
港片会不会死,港片能不能被人理解,港片在当代还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港片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一个带有好莱坞架构的香港故事还是不是港片……这些问题都可以凝聚在潘乘风一个人身上得到某种诠释;一如潘乘风是警察还是歹徒,是否存在纯粹的好人与坏人,以及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残障人士还能不能作为正义之士的代表等问题,都可以转变为身份认同问题,而形成与“港片”形象和意义变迁的互文关系。有一定港片观影经验的人,在看《拆弹专家2》的时候,难免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从而拓展了一部商业电影所能隐喻和激发的精神体验边界。这让“拆弹”的IP叙事又有了可以变得更加复杂、深刻的潜质。
如果说与前作的互文是一种IP的形成的话,那么要使这一IP能够深入人心,就还需要与更大的叙事传统相联系。在《拆弹专家》系列中,就是“港片传统”。“港片传统”除了类型电影研究常谈及的明星制和警匪动作片之外,特别重要的就是对身份认同的书写。这一认同实质上是香港这座城市地位变化的折射。
三是与香港的相互诠释。 《拆弹专家2》的基本逻辑是“一群疯狂的人试图将香港推入危险境地”,这一故事框架对2021年初的观众来说,理应是何等熟悉。片中“复生会”的成员,罪恶且恐怖,但却打着正义与自由的旗号,报复整座城市。这种刻写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些“反中乱港”组织,他们以犯罪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电影中有这样一个桥段:“复生会”的一名狙击歹徒直播自己枪击警察的行动,当警察被击毙,“复生会”的兄弟大声叫好,而当狙击手被警察击毙时,所有兄弟都集体起立,肃然起敬。在这里,正义与邪恶的道德关系被完全颠倒。《拆弹专家2》用了一个“由英雄变成弃子”的曲折叙事,在凸显“复生会”荒诞邪恶的同时,也为“香港警察”做了一次唤醒同情和理解的传播。
关心香港的人,可以从《拆弹专家2》里读到更多自己眼中的现实香港。尤其是结尾处,潘乘风的壮烈牺牲,仍然洗刷不掉他身上的“暴徒”性质,足以唤起更多人对香港过去与未来的反思。换句话说,《拆弹专家2》这一电影文本与“现实的香港”这一社会文本之间,是可以相互诠释的。而这种相互诠释也说明了港片不可能死。虽然作为原有殖民地的那种冲突语境已不复存在了,但作为一种地方性的文化经验,“香港”必定保留其全部记忆,并在未来书写中得到投射与释放。
从与前作的互诠形成故事IP,到与港片互诠形成叙事传统,再到与现实互诠形成文本的复杂意蕴,《拆弹专家2》把现代城市的悲剧意识和风险意识囊括在一段紧张刺激的警匪片中。它的烧脑不只是故事本身,还关系着更大、更多的叙事文本。
(作者系浙江大学影视艺术与新媒体学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者:林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