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威尼斯是“奥斯卡前哨站”，但是那些种子选手都还是蓄势待发状态，哪个也没官宣。还有一套漫长的套路要走：参加电影节举办国际首映等好评升温→北美上映进一步造势→公关发力全面→等提名。但是威尼斯主竞赛已经有一部真正的奥斯卡选手了：德国决定选送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的《无主之作》参与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竞赛。

《无主之作》海报

这个消息甚至宣布于本片在威尼斯电影节的首映之前，使得观众和媒体对于这部电影的期待高于寻常。这部《无主之作》还只不过是导演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的第三部长片而已。人们对于他的信心更多来自于他的处女作《他人的生活》，那部描述二战后东德无处不在监听网络的电影，从洛迦诺电影节起步，获得当年的观众选择奖，最终拿下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大奖。但他随后执导的《致命伴旅》却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商业片，由安吉丽娜·朱莉和约翰尼·德普主演，水准一落千丈，也陷入了某种坊间传说的怪圈：处女作就拿下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导演，往往很难重整旗鼓继续拍好片，沦为One-Hit导演，迅速糊了过气。

汤姆·希林《无主之作》剧照

但是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让大家等待八年之后，重整旗鼓带来了这部《无主之作》。男主角是德国本土最当红的男演员汤姆·希林、和塞巴斯蒂安·科赫。前者在《啊，男孩》中的精湛演出奠定了他国民小生的地位，在《维多利亚》出现之前，《啊，男孩》是公认的我们这个时代的“柏林电影”。后者是德国最知名的男演员之一，《无主之作》是他第二次和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合作，曾在《他人的生活》中饰演男主角监听的自由派作家。而女主角葆拉·贝尔前两年因为在法国导演欧容的《弗朗兹》中的出色表演而被人们所熟悉，该片前两年也入选了威尼斯主竞赛，她可以说是重返水城了。从卡司来看，这又是一部充满潜力的电影。

葆拉·贝尔《无主之作》剧照

《无主之作》改编自真实事件。二战后德国被分裂成东西两块，东柏林的艺术学生、青年画家Kurt Barnert爱上了同校的美丽少女Ellie Seeband，两人很快如胶似漆，Kurt甚至以租客的身份搬进了Ellie和父母的家。但是Ellie的父亲并不是普通人，Carl Seeband是党内十分有势力的妇科医生。Ellie意外怀孕之后，十分恼火的Carl对这对年轻的情侣各种哄骗，强行对Ellie施行了流产手术，导致Ellie以后都无法生育。政治局面进一步恶化，东柏林已经没有希望，一家人决定分别逃亡西柏林。Kurt来到西柏林之后，发现了新的艺术天地，他带着Ellie一起搬到了“当代艺术在德国的发生地”杜塞尔多夫，寻求画画以外新的天地。与此同时，Carl在二战时及之后的曾经犯下的一系列罪行即将面临曝光，而其中有一项甚至和Kurt紧密联系。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潮水裹挟前进，走向未知的命运。

由于安排在电影节后半程，记者们已经十分疲惫，因而《无主之作》长达188分钟的体量看起来显得格外吓人。但是真的坐进影院开始观看，却会发现，故事和拍摄手法本身相当吸引人，节奏也不慢，并不会出现很多艺术长片催人入睡的情况。再加上演员班底整体实力不俗，所以这三个小时并没有雷加达斯那部《我们的时光》那么难熬。但是《无主之作》是一部好电影吗？

恐怕并不是。

《无主之作》剧照

超长电影只有三种情况可以原谅。一种是时长由电影本身的题材和质料决定，诸如《现代启示录》、《浩劫》这样的煌煌巨作，他们无法被局限在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的桎梏之中，因为电影的核心并不允许，甚至，缩短时间是对于故事本身的亵渎。另一种情况是导演美学体系要求。诸如以拍摄超长电影、聚焦历史题材而出名的菲律宾导演拉夫·迪亚兹，第一种情况在他的电影中一样成立，但是更重要的是拉夫·迪亚兹每个场景都用定镜头拍摄中景的风格已经成为了他作者电影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种带有特定审美倾向的叙事支撑起了他厚重的材料。最后一种情况，是导演在电视剧的框架下拍出作品，内核却是纯粹的电影，最好的例子便是大卫·林奇的《双峰》系列。2013年《我们的父辈》一样出自德国，也可以算进这一例。

但是《无主之作》显然无法归入以上任何分类，甚至是第三例的反面：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恰恰用电影的外壳包装了一部电视剧——不少记者观影过程中几度睡着，醒来也没觉得错过什么剧情，完全跟得上。

讲述二战的电影太多了，尤其是在德国。对于二战的反思已经进行了很久，并将持续进行下去，这是全人类的共同记忆，共同伤痛。我们并不奢求新的二战电影能拍出新意——对于历史要求新意是一种离奇荒诞的想法。但是新的二战电影，理应在前人积淀之上向着纵深前进，或者是在历史中寻求真相（《辛德勒的名单》），或者是在个人经历中提炼苦难，那是历史的审判所需的更整全的证据链，也是一种对于人类的共同理解有所帮助的经验呈现（远的不说，今年柏林电影节的《过境》就是最好的正面例子）。尤其是在二战反思已经形成体系的德国，拍摄二战电影的材料非常多。事实上即使不提二战，我们也绝不缺乏严肃的材料。但是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显然丧失了《他人的生活》中那种把握严肃材料的能力。他在个人视点和背景凝视之间不断游弋，最终只是勉强做到了前者，导致《无主之作》成为一部被剧情推着瞎跑的Melodrama。毕竟单纯让观众了解“一个当代艺术家的诞生”实在太过凉薄。事实上，描述二战后的当代艺术图景这件事多纳斯马尔克也做得糟糕至极。

《无主之作》中饰演画家的汤姆·希林

而在美学上多纳斯马尔克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地方。如果是在年初柏林电影节看过佩措尔德的《过境》的观众（比如我），可能要怀疑当代德国二战电影都找了同一个人来调色。往往我们在一个否定句中使用“电影感”这个词，来抨击创作者技法上的过犹不及。但是《无主之作》却缺乏“电影感”，它的视听语言和前年口碑炸裂但不断受到差评的德国电影《托尼·厄德曼》一样，实在是太像电视电影了。电视电影不是不可以，但是电视电影来参加威尼斯主竞赛就太奇怪了。

如果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选送作品不过意味着网罗当代德国影坛最好的一批演员，那实在没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