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阿利

编辑｜杜思梦

语言最能考验喜剧艺术的功夫，话一出口就要把观众逗乐。

在市井百姓群体中生长起来的曲艺艺术以其鲜明独特的民间语言和表演技巧长期陶染着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审美趣味，曲艺艺术与电影的结合使得喜剧电影的语言风格拓展出了新的审美样式，从相声和小品演员跨界到电影领域的冯巩将传统曲艺语言融入电影台词和叙事当中，形成了特色鲜明的“市井喜剧”电影风格。

从《没事儿偷着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到《别拿自己不当干部》，冯巩以天津小市民的形象演绎生活的喜乐悲欢，从窘迫的日常烟火中绽放出了温情的笑容和欢乐。

可以说，冯巩喜剧电影的成功，离不开他从曲艺艺术当中汲取的语言养分，更离不开他对于天津市民生活的深刻观察和巧妙的艺术加工。在以往的作品当中，天津方言成为冯巩喜剧电影的一大特色，成为片中彰显其喜剧语言优势的重要形式。

阔别喜剧电影银幕十年之久的冯巩以一部《幸福马上来》再执导筒，在这部电影中，熟悉的冯氏“市井喜剧”风格得到延续，只是不同的是，故事的地点不再是天津而是重庆。时过境迁，天津方言变成了重庆方言，时尚元素与多元类型的杂糅拼贴也为观众所熟悉的冯氏“市井喜剧”带来了不一样的观影体验。

总的来说，冯巩的此次归来，带来了“升级版”的“市井喜剧”，它不再依循传统的单线叙事而以快节奏的拼贴和类型叙事组织故事结构，不再于低矮局促的民房和吵闹的工厂中阐发小人物的骄傲和尊严，而在光鲜亮丽的现代都市景观中修复幸福的裂缝。

最明显的变化是，影片重视对“网红城市”重庆的地域文化元素应用，努力与年轻群体的审美趣味接轨，无论是从台词语言的打磨、场景的选取还是电影叙述形式的设计，使观众能够感受到一个老牌喜剧表演艺术家的自我突围之路。

首先，该片延续了冯巩在喜剧电影当中扮演的古道热肠、幽默正直的市井小民形象，这一形象也是冯巩在春晚小品三十二年留给观众的一贯印象。

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讲述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矛盾和悲喜，同时注重对当下社会存在的种种社会问题进行艺术的表达，总体上实践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

与此前冯巩的喜剧电影围绕一个典型人物和一个事件进行精雕细琢的讲述相比，这部电影采用拼贴组合的方式涉及到了众多的事件、人物和元素，最大程度地触及到了社会的某些痛点和焦虑，从基层百姓的实际生活出发并结合主角原型“人民调解员马善祥”的工作经历去编织故事情节、选择题材和对象。

“人民调解员”对大多数观众来说并不是一个熟悉的职业，因为对这一职业特性的把握和呈现最为关键。冯巩在接受采访时说“人民调解员是一个非常值得尊重的职业，他们是家庭关系的粘合剂，邻里生活的润滑剂，社会关系的调和剂”。

从影片当中可以看出，冯巩正是从这些认识当中摸索到了塑造这一典型人物的方式。在影片中冯巩扮演的角色奔走于各个调解现场，以幽默并动情的“老马工作法”对当事人循循善诱、耐心劝解，用小人物的大情怀溶化双方的心结。

电影以退休的老牌调解员马尚来和年轻的调解新秀茅雪旺的争夺对抗为主要叙事焦点，围绕这对冲突展开故事情节。

实际上，该片所塑造的两队正反人物冲突只是作为一个叙事背景而存在，真正的组织故事结构、推动情节发展的是编导用心经营的多对以典型的家庭和社会矛盾、纠纷为核心的在剧作结构上呈现为“单元式”的情节段落，而单元的标志就是老马和老伙计的视频通话。

在每个单元之内，电影涉及到了夫妻争吵、整容、离婚、自杀、碰瓷、拆迁、青少年网瘾等非常典型的存在于老百姓身边的社会问题，冯巩在片中一改写实主义的人物风格，而是以“超人”的形象介入到事件当中，特别是飞车打斗、以寡敌众、飞身救人等戏份另观众感到着实意外。

值得肯定的是，在每个单元之内，该片还是在用心地经营故事内核，虽然从该片以语言取胜的设计来说，难以完成剧情片式的铺陈叙事，但是语言的魅力使得每一个事件的落幕得到了很好的处理。

可以看出，在故事的叙述上，该片有很强的舞台小品的痕迹，这或许也是冯巩三十多年作为一个春晚“钉子户”艺术经验的总结和移植。

其次，以语言为明显标志的冯氏“市井喜剧”地域场景的转换，带给了影片全新的质感和风格，“网红城市”重庆不仅符合主人公原型的实际工作地，而且不失时机地搭乘了网络文化的快车，实现了冯氏喜剧在中国电影新的产业环境和文化环境下的华丽转身。

对冯巩喜剧电影的观众来说，人们习惯了那个贫嘴、自尊、满口天津话的在生活面前折腾不止的小人物，因为他总是能在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找到美好和幸福的一面。

或许是天津话本身自带幽默效果，天津方言无疑是在冯巩喜剧电影中达成幽默效果的有力手段，但是换做重庆方言，是否能够有同样的语言效果呢？

影片中的所有主演都使用的是重庆普通话，能够感受到尽管说的不地道，但是那个麻辣火锅的味道出来了，台词设计别有用心，具有很强烈的地域风格。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影片中使用的方言其实就是广大重庆老百姓的语言，是真实呈现老百姓日常生活的一种艺术手段，也是冯巩喜剧电影中使用方言的一贯特色。

转身之后的冯巩喜剧电影注重对现代都市景观的呈现、注重同更广泛的年轻电影受众审美趣味的对接，照顾到了各个年龄阶段的观众口味，影片中的动作戏、特技镜头等类型元素便是这样的考量。

在这部电影中，有大量的镜头呈现重庆市的地标性建筑和整体风光，注重在现代都市的大环境当中塑造人物形象，人与建筑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发生了新的变化，影片注重通过镜头语言进行这方面的探索。

实际上，重庆在近几年的国产电影中确实成为了“网红城市”，是年轻人热衷的旅游城市，在自媒体和社交网站上受到颇多关注。《疯狂的石头》《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火锅英雄》《爱情天梯》《既然青春留不住》等大量的以年轻人的口味打造的影片均在重庆取景，重庆以城市的方式参与到了大众文化的建构当中，被广大的年轻群体所追捧。

孟繁华指出：“大众文化本身是幻觉文化的一种，它所有的温情脉脉和刺激，都是以想象的方式向人们提供的，它与人们生存的现实并不发生直接关联，但是人们仍是愿意在这种文化中实现个人的向往和趣味，它的侵染力把世俗生活渲染得令人无可抗拒。”

事实上，电影所营造的幻觉空间正是电影梦境理论的一种表现方式。电影作为文化生态的窗口，必须要在光怪陆离的文化样本中敏锐地把握大众最关注和最在意的文化现象和事件。

在剧情架构上，与当下的大众生活达成镜像的契合，完成对大众梦想和诉求的讲述，实现现实生活中难以达成的愿望和难以弥补的遗憾，不仅在视觉上满足其观看欲望，更在心理和价值认同上引导其追求更加充实和健康的生活方式。

从这一点来说，冯巩喜剧电影的此次转型是考虑到了更多受众的精神需要而进行的一种策略性的转变，值得肯定。

最后，冯巩的喜剧电影创作最大特点是从生活出发、从现实出发，同广泛的市井民众的情感和命运紧密相连，同他们的生活实际紧密相关，运用以小见大的喜剧创作方法，带给观众欢声笑语的同时引发思考，这一点在影片中尤为凸显。

本片实际上是以喜剧的方式呈现众多并不喜剧的故事，这无疑需要艺术的智慧。影片主人公是一个人民调解员，整日在矛盾和纠纷的第一线周旋，因而本身必然具有过硬的职业素质和个人魅力，冯巩所塑造的马尚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影片实际上并未在矛盾和问题呈现上着墨过多，而是着意凸显马尚来作为一个问题解决者如何工作，凸显他在问题面前的态度和观点。

可以看出，影片表面上荒诞不经，在一些场面的处理上过分照顾了喜剧效果而失真，但是骨子里在每一个叙事段落的结尾，希望抵达一个发人思考的语境。可以说，该片不失爆笑与欢乐，同时没有丢失现实反思的艺术责任。

总的来说，在中国电影高速发展繁荣的当下，该片既延续了冯氏“市井喜剧”的优秀特征，又在新的电影发展语境下拓展出了更多层面的观照，无论是喜剧电影创作层面还是市场化考量、文艺作品的现实担当等，都做出了可贵的尝试和努力。

可以说，冯巩的电影创作，为中国喜剧类型电影的创作方法提供启示；同时，该片作为一部主旋律电影的类型变奏之作，用喜剧的方式讲出了基层调解员的故事，弘扬了社会正能量，是一部有态度、有温度的喜剧作品。

（作者为西北大学广播电影电视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陕西省电影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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