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著名影评人、2018年度金马评审赛人出席了一堂面向大学生的电影讲座。
其中，我们摘出了他对《无双》和《嗝嗝老师》的简单点评，从而就能理解，为什么他平常下手狠辣，对院线电影持有极高的考核标准。
——没法子，实在因为他看的电影太多，也看得太透（用他的话说，就是“《牯岭街》是10分的话，这些片子凭什么能有6分，7分？”）。
其实，离开坊间热议的低分和短评，真正的赛人，是一个温柔又敦厚的迷影者。
两部科普片的病症
口述| 赛人
作者简介： 5岁开始泡影院。中国5000年历史上，比他看片更多的人，不超过10个。而且，每一部看过的电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宛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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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 电影感 ”，一个是剪辑来控制节奏，就算是长镜头也能通过光影的变化和镜头的移动来做内部调整。第二，在单个场景里，乃至单个镜头里，要能显现惟镜头所特有的功能。
那么，镜头是干什么的，它所要完成的无非是三项任务，即 叙事 、 传情 和 表意 ，一项比一项艰难。什么是“非电影感”，它的镜头是独立的，是各个击破的来完成任务。叙事用一组镜头，传情是另一组，到了表意的时候，就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好的电影，能在一个镜头里将这三重任务一并兼收。拿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举例。
近景是魏敏芝在街头睡着了，远景是清洁工在打扫落叶，也包括魏敏芝写的寻人启事。它首先告诉我们，这个小女孩写寻人启事，可能写了一晚上，写得很累，在大多人该晨起的时候，她却睡着了，这就叫叙事。
我相信无数人看这片的时候，都能轻易的感受到悲伤，无助，会为那个倔强的小女生激发同情心。对，这就是传情。表意又是什么呢?你写了一晚上，为此所付出的辛苦努力，到了早上，就成了垃圾。个人的诉求再强烈，在更庞杂的社会秩序面前是不值一提的，是很容易被忽略掉的。这就叫表意。
好的电影，镜头的表现力一个都不能少
古人常说，境语即情语，这对于很多艺术，应该都是通用的。具体到张艺谋对这段镜头的处理，怎么说呢？——这就叫，会拍电影。
不光是电影，文学作品也是，拿唐诗来说，比如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短短二十个字，有两个人物，有风景，也有事件。还有意境，对不对。你看它，没有一句形容词，没有一个具感情色彩的字词，但能让我们回味再三。为这句诗，可以画一幅画，也可以把它拍成电影。
《卧虎藏龙》里的一场竹林打斗，也绕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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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认知里，所有的小说都能拍成电影，不存在合不合适的问题，就看你会不会拍。优秀的叙事艺术，它也是能将叙事、传情、表意能共冶于一炉的。
来说一下最近的两部电影，先说《无双》。反转就不多提了，我个人并不讨厌反转，我所警惕的是为了反转而反转，《无双》对这反转有一定的依赖性，但尚能自洽。这个电影吸引人的地方还有一点，就是它制造伪钞的过程，它充满了细节的描绘，从“ 科教片 ”的维度出发，还是挺有意思的。
但这一段浓墨重彩的的描述，是否递进了人物关系，是否在工业流程受阻之时，能带动亟需解决的戏剧冲突？对不起，没有，它是独立成章的，它成为一种服务性欠奉的单独趣味，仅此而已。不客气地说，就是一场热闹。
影片对于制造伪钞的展示，可以说妥妥的科教片了
有部电影叫《姐姐妹妹站起来》，说的是建国后的妓女改造。1949年，北平还没有换回北京的时候，这四九城的娼业就根绝了。我是把这部片子当科普来看的。就是通过这片子，明白了旧时的妓女是怎么跳火坑的，又是怎么排班的，还有些黑话，比如，接客对外称混事，对内叫挂客，刚入行的称为“新下车”的——不管片子质量如何，也算是长点学问。在这方面，得承认《无双》倒是挺用心的。
这部描写妓女改造的片子，后被大导演李翰祥借用到《风花雪月》里
在这里，向大家推荐一部雅克·贝克的《洞》，这个导演给 雷诺阿 当过副导演，这是他的遗作。讲的是个越狱的故事，整部影片异常冷静，它每一个细节的推进，都跟人心的起伏和人性的动荡构成了非如此不可的关系。它几乎不给人物出选择题，但又让我们清晰看到人物内心的犹疑。这部电影，经营出人与工具之间那种利用与被利用之外，另一种更为微妙的关系。而《无双》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人与工具的关系实际是分离的，有时分离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当你煞有介事地去表现时，要多考虑一下，你的表现和整个的戏剧环境能不能产生共振。
稍有一定阅片量的人都能看出，《无双》抖的那个包袱，是偷师于《非常嫌疑犯》。这两部影片的主人公，都是在示弱，都在扮猪吃老虎。它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无双》是在玩人格分裂，郭富城将周润发刻划成他所渴望的人格楷模。《非常嫌疑犯》里的人格是坚定的，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存疑的，在道德上，他是能自足的。凯文·斯派西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演员，在这部影片里，他真是为我们体现了表演的重要性。而他是通过形体的外化，方能瞒天过海。而如果要求《无双》也具备这样清晰的细节处理，可能有些过份。
电影里瞒天过海的凯文史派西，也顺利拿到奥斯卡的男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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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斯派西在《非常嫌疑犯》里身体的状况，这就让我想起最近正上映的一部电影《嗝嗝老师》，那里面的老师患有妥瑞氏综合症。
这部电影对我来讲也算是 科普片 ，那么这部科普片是如何成长为剧情片呢?我认为是比较糟糕的，“嗝嗝”我们简单理解为打嗝，我们只看到这个老师因生理原因所造成的交流障碍，但这个障碍除了让她的职业生涯不够通畅以外，还有些什么呢?假如我写这个老师，就一定会写她因语言中断，而带来了与正常人不一样的趣味，再肯动脑筋一点，我还会写，因为她在前言与后语之间产生的间隔，而给她带来全新的转机。就像写一个瞎子，写他常常摔倒没什么意思，倘若写他关灯后与入室的歹徒周旋一番，且反败为胜，那才叫故事。
虽然主题对准了教育体制，但人物塑造过于扁平
其实这故事已经拍过了，是赫本主演的。一般翻译为《盲女惊魂记》，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译名《等待》。这样一对比，不难发现《嗝嗝老师》生生浪费掉了这个极易发作的剧力引爆器。而且打嗝这件事，所引发的戏剧推动，还可以持续的翻转。
以主角自身障碍来构造戏的《盲女惊魂记》，极富戏剧性
《嗝嗝老师》最后剧情的反转，特别荒腔走板。一个动机不充分的学生，在小阴谋无效之后，仍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压迫下向自己的老师坦诚相告。他是想获得老师的表扬，还是要获得老师与他同流合污的证据，完全讲不通。你除了怀疑这学生的智商，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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