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生，焉知死”这是中国人对待死亡的传统态度，我们对于死亡及与其相关的讨论向来是避忌的。在这样的文化传统下，王兵导演却拍了一部关于死亡的纪录片，这勾起了我的兴趣。

观影前甚至还因为题材的特别有些许害怕，这大概也是不敢直面死亡的一种表现。但看过之后便发现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片子拍得客观，平静，自然，不但没有给我带来无法面对的沉重感，似乎还增添了我面对逝去生命的勇气。

王兵，这位国内最重要的纪录片导演之一，相比在欧洲的活跃程度，他在国内的知名度相对要低一些。

《铁西区》

他最知名的作品是长达九小时的纪录片《铁西区》，王兵深入重工业基地沈阳铁西区的工厂、艳粉街、铁路沿线，记录了国企改制期间工厂的没落和人们的迷茫状态。

随后他又拍摄了与西北劳改农场的历史记忆相关的《和凤鸣》。他随后的《三姊妹》、《疯爱》、《15小时》等作品“也呈现出地域和人物生活状态上的关联性”。

从王兵导演的作品序列来看，《方绣英》仍然是一个被忽视的普通人的故事，但和他最知名的作品相比，其中的历史因素似乎有所淡化，焦点更加集中在人的生命状态上。下面我想从观影过程中的三点思考来谈谈我对《方绣英》的观感。

导演王兵

为什么是死亡？

在方绣英老人相对漫长的一生中，王兵导演为什么单单选择呈现她生命的最后一段历程？这似乎是个没什么价值的问题，因为显然导演想呈现的内容即死亡本身。那么影片为观众呈现死亡又有什么目的呢？

我以自己的观感揣度导演意图所得出的结论是：他希望通过影片让我们正视死亡，就如同摄影机凝视方绣英老人的面孔一样。

也许观众在观看影片之前已经在生活中遭遇过他人生命的流逝，但这不一定就能引发我们的思考，而通过镜头的记录，生命的流逝在银幕上呈现一种陌生化的效果，或能引发我们对生命的思考，或能使我们进入某种共情状态。

影片剪辑的依据：时间的流逝

观影过程中，我不断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导演是依据什么来结构影片，选择素材，控制镜头时间的？当影片随着方绣英老人生命的流逝而趋近尾声时，我得出的结论是，最朴素也最有力的线性时间进程。

曾有人说过，“电影是生命在银幕上流淌”，《方绣英》可以作为这句话的有效例证。影片就是方绣英老人的生命进入银幕又淡出银幕的一段历程。导演将老人生命力日渐衰减的自然进程作为影片的时间主轴，串联起方绣英老人的家人，同村人的生活状态。影片的时间进程与生命流逝的方向一致，使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时间运动在物理和心理层面都留下了印记。

同时影片的时间也是一种浓缩的、属于电影的时间。影片的主要镜头大多摄于方绣英老人去世的前几天，导演选取了老人生命体征变化的几个关键节点，浓缩呈现了这段老人离开世界的旅程。而跨越时间的步子相对较大的是影片开场的几个镜头。

影片开场的两个镜头摄于2015年，彼时方绣英老人尚未失去基本的生活能力，可以行走、站立。到第三个镜头时，时间已经来到了2016年，老人已经丧失活动和语言能力，瘫痪在床。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我们从老人身体状况的变化体验到了时间流逝带给我们的强烈冲击，这种对时间的浓缩和呈现即是电影最大的魅力之一。

方绣英15年的状态

方绣英16年的状态

动与静的对照，生与死的交织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影片有将近二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拍摄村民电鱼的场景？我想这是因为电鱼是“生”的一种表现。电鱼的人们是运动的，镜头也是活动而充满生气的，这和已无法行动的方绣英老人、拍摄她时的固定镜头形成一种对照。

在这个江南小村里，电鱼、吃鱼是人们的生活常态，是勃勃生气的体现。同样，吃饭也是。影片中一个令我久久回味的镜头是雨天的门廊下一位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吃着饭。人生在世，吃喝拉撒睡占去了大部分的时间，生老病死的循环无可避免，于是这种对生活的必须情境的呈现，就显示出导演对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关怀。

高明的导演往往以一种陌生化的方式来处理一些容易为人忽略的细节，在《方绣英》这部纪录片中，导演不是采用夸张的形式主义手法来达成陌生化效果，而是借助构图和自然场景来营造生活的诗意。在门廊老人的吃饭镜头中，老人独自处于画面右侧，左侧是向前延伸空无一人的小街和哗哗的雨幕，自然和人的融合、对照，被独属于电影的语言所描绘，韵味悠长。

影片结尾的的场景也是这样，全景中，在一片绿意的河塘中撑小舟前行的村民仿佛我们每个正进行着生命摆渡的普通人的缩影。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是积极意向还是消极意向不过由解读者的心境而定，我们从生命的流逝中感知到的是生的启迪还是死的恐惧，这也因人而异。

最后，我想谈谈影片之外的东西。我是23号傍晚在天山电影院看的《方绣英》，影片结束之后，字幕的滚动也是无配乐的，但几乎没有观众离开，待灯亮起的时候，影厅里传来响亮的掌声，这真是一群热爱电影的人啊。

当我进去的时候天是浅蓝色的，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深蓝了。对面商场外墙的灯明亮地闪动着。23号的上海晴朗而凉爽，有蝉叫也有微风，像是梅雨季节里偷来的一天。当初夏绿色的凉风凑过来的时候，看见电影节的海报，你也许和我一样觉得，上海真是个好城市。

推荐 |“幕味儿”公号有偿向各位电影达人约稿。详情见：求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