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盛昊阳
11月26日,七十七岁的意大利电影大师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在罗马去世。作为战后意大利最伟大的导演之一,这位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的昔日门徒虽然不至于像导师一样,因为性向、离奇玄妙的死法和「臭名昭著」的暴力和情欲镜头而极难获得公允的评价。
但是,由女演员玛丽亚·施耐德的指控招致的非议和负面评价影响之深远,已经反映在他过世后刊载的讣闻中。
在中文媒体的报道里,贝托鲁奇的名字和《末代皇帝》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与中国,与《末代皇帝》的渊源是大众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在西方媒体的报道里,比起获得奥斯卡九项大奖的《末代皇帝》,他们更愿意提起那部四十六年前在巴黎首映的电影。
《巴黎最后的探戈》(1972)
1941年3月16日,贝托鲁奇出生于意大利帕尔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亲是意大利著名诗人和影评人,与帕索里尼私交甚笃。受父亲和座上宾客的影响,他的首部诗集就获得维亚雷焦文学奖。
二十岁时,他成为帕索里尼的导演助理,协助他拍摄了处女作《乞丐》。翌年,又以自己执导的首部电影作品《死神》参加了威尼斯电影节。
《死神》(1962)
得益于1960年代开始蓬勃兴盛的欧洲电影节,贝托鲁奇很快有了一定的名气。他在伦敦电影节上结识了戈达尔,即使在晚年拍摄的《戏梦巴黎》中,他也兴致勃勃地表达对戈达尔和法国新浪潮电影的崇拜和欣赏。
《戏梦巴黎》(2003)
但贝托鲁奇绝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追随者,正如他自己承认的那样,戈达尔是他真正的导师,而帕索里尼是他的两位父亲之一,他正在伺机告别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国新浪潮对自己的影响。
只把贝托鲁奇的情结解释为「弑父」又太过简单,实际上,他和亲生父亲的关系也充满谜团。他的电影呈现出诗化的特征,情感丰沛,光影如梦似幻,隐喻无处不在,充满大量反写实的回忆,这样热爱诗歌的他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而是毅然选择了电影。
他毫不讳言拍电影是他杀死父亲的一种方式,很享受这种罪恶感带来的乐趣,他的父亲也开玩笑说:「你很聪明,杀了我那么多次却不用坐牢」。在父亲看完那部让戈达尔不满的《同流者》之后,却表达了欣赏之意。
《同流者》(1970)
「他喜欢我所有的电影,好像那是他自己拍的一样。他爱着自己的傀儡,那就是我,因为我把他的电影拍得很不错。」贝托鲁奇口中的父亲几乎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自我中心主义者,尽管是他对电影的爱好将两个儿子带上电影之路。
《同流者》改编自阿尔贝托·莫拉维亚的同名小说,贝托鲁奇改变了故事的结局部分,最后一个镜头是马塞洛扭头望向房间里小男孩的裸体,暗指两人可能刚刚发生了性行为。压抑的同性欲望和法西斯主义者看似毫无联系,在贝托鲁奇的镜头下可以互为表里。
《同流者》(1970)
性爱场面只是他用来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手段,多年之后,他对《巴黎最后的探戈》中的「强暴戏」也并无悔意,认为马龙·白兰度的表演是电影中最伟大的部分。
《巴黎最后的探戈》(1972)
囿于现实而眺望着乌有之乡的井然秩序,生于「革命之后」却缅怀「革命之前」的安宁和稳定,渴望对抗,但自知离不开父亲的影响,转而寻求一个理想化的父亲形象,从而实现了制度到反叛再到制度的循环,再加上情欲和政治间的冲突。
当贝托鲁奇第一次来到中国时,面对几乎没有西方电影人来过的东方神秘国度,虽然他感叹东西方的文化截然不同,还是相当顺利地将溥仪的故事纳入了他的历史框架和文化体系之中。
《末代皇帝》让贝托鲁奇成为在中国观众心目中知名度最高的外国导演之一,它也是欧洲独立电影的巅峰之作,在1988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获得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在内的九项大奖。
《末代皇帝》(1987)
在国内观众看来,《末代皇帝》几近完美无瑕,一个东方故事被置于西方文化的语境中,俄狄浦斯情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甚至马克思主义都源于西方文明,而关于「寻父」「禁闭」「历史变革」的主题也是贝托鲁奇最为关注的部分,但浸淫于东方文化的国人照样能够同情片中人物的命运、并为这部悲剧史诗落下眼泪。
「我并不谅解他,可他们也是命运之神的玩物。所以,任何人都不过是历史的牺牲品。」贝托鲁奇自认不是一个历史学家,只是一个用画面讲故事的人。存在于历史中的个体可能会被毁灭,被抹杀、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所幸,仍有伟大的艺术作品能赋予那些个体独一无二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