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上影节,又落幕了。
依然是没人关心的赛果,以及,一群人,在大银幕上领教了众多的“难得一见”之后,骤生一股餍足后的志得意满与空虚惘然。
“最毒舌影评人”赛人每年六月都从北京去到上海,不过,评审、看片,在他而言,只是寡淡且日常的工作。
反而,在此间能够见到众多平日咫尺天涯的朋辈,彼此在宽松而纯粹的异地里,把酒言欢,才是真的平生快事。
中国电影节的意义,大抵也就只在这种场合浮现:影厅里有浓缩的百年影史,而影院外的小酒馆里,影迷、影评人、创作者,终于找到了一个体面的时空,能够自由平等地对话。
这,或许才是上海小龙虾电影节正确的打开方式。
六月的上海
文|赛人
作者简介:5岁开始泡影院。中国5000年历史上,比他看片更多的人,不超过10个。而且,每一部看过的电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宛如昨日。
2011年,我第一次因工作关系前往上海,为电影频道华语传媒大奖任评选。隔了两年之后,从2013年开始,就年年六月来上海,直至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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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节期间,我不太爱做抢票之类的事情。在北京,我也是这样。我不是影院控,虽然很多电影都是在影院才得以领略。
再一个,我是电脑盲,在具体操作上极其弱智,为不自取其辱,弃了。外加白天有本职工作,晚上又有赴不完的酒局。
电影在谋生和人情面前,实在不算什么。
不过唯一的一次自己购票所获,是戈达尔的《狂人皮埃罗》。这是我的影史上佳,每次一观,便觉身心舒泰,飘飘然不知会落向何方。
戈达尔经典作《狂人皮埃罗》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爱情电影之一,它告诉我们,爱情是握不住的云,而充满意义的人生,就是要干些没把握的事情。那样,才不至于白来这世上一遭。
那天时间很紧,我漏了三分钟左右。和我同场的卫西谛不知道我在场。我们都为此遗撼,说就这部杰作下酒,实在是美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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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一托人帮着订票的是《家族之苦》,足见我对山田洋次有多偏爱了。影院很偏,我得从番禺路颠沛至嘉定。路上不是特别堵,但还是错过了十来分钟。外加与我同行的果园手上没票,他比我更会迟到。我还得从桥爪功无比可爱的没心没肺里暂时抽离出来,到影院外与他碰头。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打心眼里喜欢这部看透了世事但绝不高高在上的影片。还记得,果园看的时候还落泪了。
还有一些电影,是朋友手头多出几张,我恰巧又有兴趣,便也去看了。如维斯康蒂的《小美人》、富田克也的《曼谷之夜》都是非常好的电影,前者让我对意大利国宝级演员安娜·玛尼亚尼佩服得五体投地,后者则让我对日本的独立电影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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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了,我在上海的作息,基本是白天看片,晚上饮酒。我自己只贪杯中物,吃什么不太放在心上。更何况,上海虽有本帮菜,但不是以美食而闻名的大都会。所吃最多也就两样,一是火锅,二是小龙虾。
无情放毒
因是季节到了,随便走上一条街,就能看到鳞次栉比的龙虾店。所以也有人戏称上海国际电影节为小龙虾电影节。此乃上海之旅,口腹之欲的必选,在某些人那儿,大概也算是首选。
店家自要吹嘘其口味何其之丰富,但吃来吃去,无非是麻、辣、咸。吃到后来,什么味道都淡了。
酒精在燃烧、话语在奔驰,吃什么早就不重要了,关键是跟谁吃。其实吃来吃去的,就那么几位。他们之所言,基本绕着电影打转,愤激之言、戏谑之论,偶尔会连带着交心之道。
上海在这些只为电影节而来的人而言,有时会变得非常狭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事情层出不穷。一不小心,你就能在你常光顾的饭店里遇到熟面孔,然后两桌并一桌,又或者走动一番,你敬过来,我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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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刚坐定,我就听到背后有人在编派我的是与不是,当然都是些不可当真的玩笑话。
回头一看,是木卫二和一群善男信女坐在一起。大家互相打趣,互相捧杯。等我溜至店外,吸烟之时,竟碰到了曹保平,于是拉着他,和我们坐在一桌。我真是忘了,我们那天胡侃了些什么,反正对他当时的新作《烈日灼心》只字未提。
风华正茂曹保平
还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去家火锅店。我去调料处配料时,迎面竟是金巧巧。她的夫君于冬和一帮人就坐在离我们相隔不远的一个大桌上。
不多时,真正的明星来了——是黄建新,看这人声鼎沸的架势,是要给黄导过生日(透露一下,黄导生于6月14日)。(编者也透露一下:黄导是作者个人极其偏爱的国内导演)
黄建新的《背靠背,脸对脸》被赛人老师列入第五代十佳
有一次在路上走着走着,碰上章明。然后各自站定,聊上一会儿,一块儿骂了骂我们都很讨厌的某部电影,便散了。
电梯里,还遇见过岩井俊二,他那一头长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留着。在影城门口,还见过杜可风,我一女同事几步抢上前,要与他合影。他用流利的中文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要干这个。等她如数家珍之后,他便欣然怡然了。
在媒体和片方的撮合下,我和毕赣喝过一次。年纪轻轻的他,酒兴与诗情齐飞。还未正式开腔,我的建议是随便聊。毕赣的意见是,只要不反人类,就行。我说为什么不能反人类呢?我们就是太把自己当人,太以人类为中心了,说穿了,全都是衣冠禽兽。
还不到30岁的毕赣
这自然是酒精作用后的话赶话,但细想想,是不是有些道理呢?
我在六月的上海,大体就是这样度过呢。
电影是起端,但我更愿意把它当作此岸,是否能达到彼岸呢?也许根本就没有彼岸。
来过、看过,好像也就够了。
外一篇
突然想多说几句章明,当年在上海看《郎在对门唱山歌》时就很兴奋,回到北京又看了一遍,还把原作也找来。
《郎在对门唱山歌》:关于爱情的幻觉
章明的这一部,或者说他的每一部电影,都把爱情搁置于空中,你可以呼吸到,但无法存贮它。可只要它真的长在心里,它就不惧怕任何形式,形式本身也就成了内容。
片中有一架钢琴,有时它被画在了桌子上,有时被父亲别有用心的变卖。在这部关于音乐的电影里,它并不一味地要扩张我们的听觉,而是徘徊于我们该怎样听从于我们内心的声音。
女孩说:对岸有歌声,我们和她可爱的父亲一样,实际上是听不到任何声响的。他父亲说他听见了,他好像不是简单的在应和自己的女儿,他真的听见了吗?当官的欲望,与心上人在一起的欲望,也包括准备离开伴侣的欲望,都在那若有若无的歌声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片中女主看男主在火堆旁弹钢琴
与《巫山云雨》一样,都在隔河相望,都有一起找不到答案的强奸案。蓦然发觉章明的电影,常有酒精作伴。
这一次,喝得最凶,喝到躺在地上也不觉得冷,意识一缓过来,就接着喝。男的喝,女的也喝。于是断片,于是记忆无法掠过最敏锐的感官,连累到屈辱也模棱两可起来。在杯中物的助力之下,一个幻觉倒下去,另一个幻觉又爬了上来。
爱情的本质,就是从一个幻觉流经到另一个幻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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