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是这一年来，我们彼此不愿去碰触的话题，但它就在那儿，像空气里看不见的警戒线，随时会被触发。与它有关的一切，“同学升职请大家聚聚” “隔壁小李换了辆新车”都成了家里的敏感话题。

坦诚地说，我们从来没有把失业和受过良好教育、踏实勤奋工作的人生联系在一起过。但这一年的经历，逼着我们不断地回顾来路、反省，究竟在哪个关键的点上作错了选择，是上大学选错了专业，是毕业时入错了行业，还是曾经跳错了槽。

这一年，我们真切地感受着个人命运与社会结结实实的连接。毕业时，他所在的通信行业如日中天，谁又能预见仅仅15年后，正值盛年的职业生涯会像中国电信最后一台TDM交换机那样，被断电、被淘汰。

而我，也同样游走在转型的边缘。

前两天，我跟同事参加一个论坛，她向其他与会人员解释，为什么会有一个摄像机一直跟着她：单位正在转型，不得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音频、视频、还有漫画什么的……我尴尬地笑了笑，对，我就是她口中那个莫名其妙、转行拍视频的人。

这正是我目前处境最好的注解。40岁，职业上被清零，重新开始。面临有可能被行业淘汰，这个看似主动的选择当然是一种无奈。

5年前，我的一位大学同学给我发来了一段语音，在短短几十秒里，他用沉着而看淡一切的声音说着：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一次机会，真正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那一年，他手里拿着几个offer，准备结束上一份工作。

今年，这位同学向互联网行业转型失败。电话里，我想和他谈谈这件事，他的声音高了几个八度：“我没有失业，我可以去创业啊！”我理解，此时和5年前36岁的他面临的职场环境完全不同了。

失业的背后是中年所遭遇的尴尬，除了应对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压力，首先要面对的那个难题，是接受“高不成低不就”的自己。

8月，C带着女儿、母亲准备离开北京回到湖北老家。3年前，得知丈夫外遇，她果断选择离婚，毫无畏惧。而在42岁的今天，她所在的公司关门了。临行前，在杂乱的、租来的房间，我问她，中年究竟是什么？她说，我们终于被现实告知，并非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我们认识到了自己的极限，和那个永远也达不到的期待。

是啊，相比一无所有、却自觉未来可能拥有一切的“青春”，“中年”可能是拥有了不少的现在，却发现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未来。面对不能得到的生活，不能变得更好的自己，我们生出中年的焦虑。

更可怕的是，对此，我们不能表现出不解、愤怒、委屈、或者虚弱，周边的人都在告诉你，要平静地接受现实，要学会容忍，否则你就真的成为那个“失败者”。所以我们连表达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们要扮演一个不会被伤害、不会被激怒的成熟的中年人。

我们按下心里的那份委屈与慌乱，努力再努力。这一年，他在网络上自学了人工智能的许多课程，我笨手笨脚地恶补了视频制作的所有基础操作。就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另一位年过40的女朋友，抛下还没断奶的儿子，从外地来北京参加6天的工作坊，同样是为了应对这场漫无边际、席卷了所有行业的转型。

但这真的是我们需要的吗？

我的那位同学说得很对，失业是重新看清自己的一次机会，就像面对社会过度推崇“容忍”这件事，我们难道不要质疑吗：为什么都要活成别人以为好的那个“包容、有智慧的大佛”，那些我们曾经跟自己闹的别扭，不正是我们对生命的在意与热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