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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余静茹出生时,余大顺就和老婆荆华为她长得像谁争论不休。后来眼见着余静茹单眼皮、细眉眼的特点越发突出,余大顺的嘴才软下来,感慨自己浓眉大眼的基因浪费了。
余大顺不肯服输,心想着智商总该随我吧,虽然她妈也不笨,但比我还是差得远。余大顺一直遗憾自己没念多少书,当时家里穷,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他早早地就到社会上赚钱养家。他总是跟老婆、下属吹牛,说如果当年能读书,以他的聪明劲儿,现在指不定已经是某某大学的教授了。
余大顺这也不算吹牛,他的聪明在经商这件事上得到了充分发挥。不过更准确地说,那叫精明。
他从建筑工地当小工起家,有空就盯着看包工头怎样做事,然后自己就成了包工头。他又盯着看开发商怎样做事,盯着看人家的财务怎样做账,还递烟送酒地称兄道弟,随时挖掘旁门左道,一来二去居然也混成了开发商。
那时流行建住宅,余大顺不凑那个热闹,他要建酒店。荆华说你建酒店有人买么?自己管理的话你懂经营么?余大顺不屑,就丢下一句“你懂个屁啊”,然后干自己的去了。
他深知老实交税的话利润就薄,工程才立项就调来资料亲自做酒店的纳税匡算,把预期利润以及要送的红包分别塞进前期开发成本和各项费用,东挖西挪做高了一大截。公司的会计师看完之后,只想买块豆腐回家一头撞死:这余老板太牛逼了,让专业的财务都没法活。
不过,销售经理却很犯愁,问他这么贵的房子怎么卖?余大顺得意地瞟了销售经理一眼,说:“我这房子不是卖给穷人住的,只卖给手里有很多闲钱等着钱生钱的富人。”
原来他的算盘是让业主买了房子之后又委托给他,然后他再以星级酒店集团化模式来经营,经营收入和业主分享——不为做投资,谁会掏钱买酒店的房子?
余大顺的算盘没打错,房子一开盘就很快售罄,他也因此一战成名,成了当地的知名开发商。
余大顺留心观察,觉得余静茹处处透着的机灵劲儿很像自己小时候,当然脾气也随自己,倔!他总是嘱咐荆华安心在家带孩子,将来把女儿培养成大学教授,挣钱的事不用她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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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华心里不服气。她虽然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一直记得很多年前在一本家庭杂志上看到的“鸡汤文”,说什么夫妻两人要一起成长,要有势均力敌的爱情。
再说了,说到做生意,荆华可是世家出身。她家里从爷爷辈起,就开始做茶叶生意,什么黄山毛峰、六安瓜片、太平猴魁、祁门红茶,她早就耳濡目染。眼看着老公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也要想办法多挣钱,不能在家里落了下风。
至于女儿余静茹的培养,荆华想,都说女儿要富养,使劲砸钱就是,请保姆、请家教,往学校砸钱、往老师身上砸钱。荆华自我安慰,反正自己也不懂教育,专业的事儿就该交给专业的人。
荆华不好回家里的企业,免得哥哥们觉得她是打家产的主意。她就自己开了家公司,当然用的还是家里的资源,一年能赚差不多1 000万元。但她不满意,跟余大顺动辄上亿元的工程比起来,她这才哪到哪啊。
荆华琢磨着把生意做大。她拐了很多关系,找来一个所谓的专业人士支招。这位专业人士也不客气,上来就说这事要难也难,要不难也不难,就看你想怎样做。你父亲不是当地茶叶协会的会长吗?你可以打着他的旗号在茶业协会里面选出四五家企业,把它们整合起来,通过换股收购的方式,合并到一起上市,然后再增资扩股。增资扩股的对象也可以从协会里找。他们也不用出现金,把各自拥有的茶厂的资产进行评估之后,已取代现金出资的方式入股。
他还给荆华算了一笔账,说你现在年销售额5 000万元,利润1 000万元,只需要找四五家每年销售额2 000万元,利润四五百万元的企业进来,这样你的净利润就达到了3 000万元。我再找个风投什么的给你投个几千万元,再运作几年,你就可以到中小板或创业板上市了。如能成为第一家在A股上市的茶业公司,一定会被股市追捧,你作为第一大股东,身价保守估计会突破10个亿!
荆华听得全身一颤,一口茶喷到这位专业人士身上:“我的妈呀,10个亿!那我要成市里的首富了!”她忙不迭为对方擦身上的茶水,说要赔他一套全新的衣服。
正当荆华意气风发地准备开启自己的女首富晋升之路的时候,余静茹给她捅了个大娄子。
3
荆华一接到余静茹班主任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往学校赶。
班主任在电话里说,余静茹把班里的男同学揍了。荆华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女孩怎么还把男孩揍了呢?
后来荆华才知道,余静茹把圆规戳进了男同学的手里,原因是对方嘲笑她没爹没妈。听到这,荆华整个人愣住了,一方面她没想到一直很乖的女儿会这么蛮横,另一方面余静茹的同学为什么会说她没爸没妈呢?她想该不是因为自己和余大顺从来不到学校开家长会,都是让保姆代劳吧?荆华觉得余静茹平时很乖,这大概是她对女儿最大的误解。
不过,余静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恐怕家里只有保姆最清楚。余静茹经常对保姆说:我就一孤儿,没爹没娘的。保姆啐她别乱说话,不吉利,你爹妈忙着赚钱呢,不然你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过。余静茹说我宁可不要钱,你看人家的爹妈总带孩子出去玩,我只有羡慕的份儿。我见他们一面都难,要么不回家,要么回来我已经睡了,到我上学时他们还没起床,简直就不在一个次元。
保姆不懂什么叫次元,说丫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孩子想吃肯德基我都嫌太贵舍不得买,你命好呀!余静茹呸一口,说以后我自己挣钱,不花他们的钱。
保姆当然不会把这话说给荆华听,只会说你女儿乖着呢,她除了上学就是在电脑上学习,那手势像花蝴蝶在翻飞,灵巧得不行,忒厉害了!荆华放心了,更加不过问,却不知余静茹那是迷上了玩《天涯明月刀》和《劲舞团》。功课随便应付,作业花钱叫同学帮忙做,考试就靠抄。
余静茹把同学弄伤这事儿,荆华是用钱摆平的,当然也少不了一个劲儿地给人家赔不是。
荆华觉得余静茹该管管了,却没意识到女儿该陪陪了。她拉着余大顺给余静茹上思想政治课,痛说父母创业的“革命家史”。余静茹坐在一旁,不吭声,不停地抠着手指头上的指甲油。
这边女儿不听话,那边荆华的上市也告吹了。虽然小伙伴们对上市后每人身家都能过亿元很向往,但探讨合并细节却发现这条路走不通。现在各人的名片都是某公司董事长,彼此平起平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一旦合并后,他们就成了荆华手下的分公司经理。这最重要的面子问题就无法解决了。
还有,茶业的淡旺季很明显,以往采完茶没事做就聚在一起打牌赌钱,打输了一个电话告诉出纳,限他半小时从公司账上提10 000元送过来。以后合并了用钱就不自由,出纳会说上市公司财务要规范,钱被总公司完全控制了,现金提不出来。这大饼虽然很诱人,但最后得好处最多的是你荆华啊,我们才不给你抬轿子呢!
上市当首富的梦想落空,让荆华感到很失落。人啊就这样,要是你从来没想过的好事,一旦有人告诉你,你伸个手就能得到,你真信了,还真伸了手,最后发现一场空,那滋味比一开始就告诉你别做梦了,你一辈子都得不到,更难受。
4
余大顺本来就觉得上市的事不靠谱,现在看到荆华还真为这事儿难过,就十分不理解,抱怨说有难过的时间,还不如管管女儿呢,这马上就要考大学了。荆华哪是那种能待在家里看管女儿的人,没几天就约着姐妹搓麻将去了。
余静茹确实没有考上大学。为这事儿,余大顺和荆华大吵了一架。余静茹在一旁看着,觉得很好笑,心里想你们现在把我当回事儿了,早干吗去了?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她就打开门跑了。
余大顺和荆华没当回事,以为余静茹找朋友散心去了。谁知竟一夜未归,打电话也不接,第二天不见踪影,第三天也不见踪影。两人心急如焚地把余静茹的同学问了个遍,都说没见过她,于是只好报了警。
余静茹失踪的这几天,荆华天天以泪洗面,嘴里还念叨着都怪自己平时对女儿关心太少,埋怨完自己又埋怨余大顺一天只知道钱钱钱,家也不顾了。余大顺本来就听不得荆华抱怨,再加上现在心乱如麻,想也没想就说你也配在这儿哭,你像当妈的吗,一天天不是瞎折腾,就是打牌,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女儿。荆华见余大顺埋怨她,愈发不能控制情绪,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最后余大顺摔门而出,留荆华一人趴在床上哭。
余大顺离开家就往公安局跑,去打探消息,但是没有任何消息。此后的十来天,余大顺每天都去公安局报到,但每天都失望而归。余大顺担心女儿出了意外,或者被人贩子拐走了。荆华催促他出门去找找,不能单指望警察。余大顺觉得有道理,就把公司的事儿交给几个副总,准备动身去找女儿。
就在这个时候,警察打来电话,说是破获了当地一个传销组织,里面有个姑娘跟余静茹长得很像。余大顺和荆华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往公安局跑,见面一看,虽然瘦了一大圈,但那单眼皮、细眉眼的女孩,不是余静茹是谁?
夫妇俩见女儿平安回来,连连烧香谢佛,一边宽慰女儿,一边追问她怎么会进了传销组织。余静茹不吭声,被问急了就嚷道:“你们不是一天到晚顾着挣钱么,我死了也和你们不相干!”
余大顺还是从警察那里得知,余静茹是离家出走之后,根据某网站提供的招聘信息去应聘,对方说一月能挣一两万块,余静茹就跟着走了,在郊区一个破楼里被关了半个月。要不是这个团伙早就被警方盯上,一举拿下,余大顺想要再见到女儿怕就难了。
余大顺想不明白,平时给余静茹那么多零用钱,不仅够她吃喝,还够她买名牌衣服、名牌包包,她咋就能为了每月一两万元的工资,被人骗去搞传销呢?荆华也想不明白,女儿咋就这么不听话,小小年纪就敢离家出走……还有,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咋就跟自己一点也不亲呢?回来这么多天了一句话不肯多说,任你再怎么苦口婆心,她都不理。
这天,余大顺和荆华想着带女儿出去吃个饭,缓和一下气氛,可他俩站在余静茹卧室的门外敲了很久的门,余静茹都不开,只听见房间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