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嘴是来自陕西关中农村的小伙子,在北京开了个面馆儿,卖裤带面。裤带面是陕西的一种面条,有裤带那么宽,一米多长,一根面是一两,每根一块钱。面几乎是清水面,放在一个铝盆里。面汤里有几根青菜叶。有一碗作料,作料是西红柿鸡蛋汤,但是,比较麻辣。作料是一块钱一碗。我在西安的时候,裤带面以及作料是这个价格,在消费水平比较高的北京,刘大嘴还是卖这个价。
刘大嘴的面馆儿设在朝阳区双桥一个民工聚集地附近,旁边有几个建筑工地,他的物美价廉的裤带面正适合我的口味以及经济状况。那个时候,我刚毕业来北京找工作,老是不顺,正处在落魄的时候。那个地方属于北京近郊,房租相对市区来说比较便宜,我就租住在那个地方。因为一切要节俭,所以,刘大嘴的物美价廉的裤带面常常是我填肚子的首选。
我是在西安读的大学,会说陕西话,第一天吃饭的时候,我说:“饿(陕西方言:我)要碗裤带面!”他连忙边点头边笑着:“好好好,大哥,你先坐着。”他过来给我倒杯开水,然后忙去了。看他忙前忙后的,我说:“你怎么不找个女娃(陕西方言:女孩)做服务员?”听了我连说两句陕西话,刘大嘴立即惊喜交加,张大嘴巴兴奋地看着我:“大哥你也是陕西人?”我连连点头:“是是,饿是西安人。”他立刻快步过来,给我刚喝了两口的茶杯里续了下开水,很亲热地问:“大哥,你是西安哪个区的?”我说:“长安区。”
异乡遇老乡,他非常高兴,那天,他执意不收我的饭钱,弄得我非常不好意思,好像我冒充他的老乡就是为了省这几块钱似的。我当时就是有些恶作剧,就是为了发泄心中找工作不顺的郁闷,我有种想拿任何人开涮的思想。见他真把我当老乡热情对待了,我就急了,坚决把钱给他,然后转身跑出饭馆。他追到门口,扬着手中的钱对我说:“大哥,你看你与兄弟客气个啥?”
我第二次去的时候,主动与他攀谈起来:“兄弟,你贵姓?”他立刻大嘴一咧,笑了:“咱一个农村娃(陕西方言:小伙子)还贵啥个姓?我姓刘,刘德华的刘!我的嘴大,我在老家的时候,大家都是叫我大嘴,你以后就叫我刘大嘴吧,我娘说我就是个做厨师的命。嘴大嘛!”他一摊手,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北京的工作非常不好找,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只能够勉强糊口,我先后被三家单位录用,但是,我都一一放弃。我来北京,绝对不是为了挣那仅可以生活的每月一千多元。我租的是中国传媒大学附近的一间房子,冬天没有暖气,还非常潮湿,夏天的时候,身上得皮肤病。房间小得只可以放张单人床,行李箱都没地方放,只能塞床底下。就是这样的房子,一个月三百块房租。
北京人才济济,我找了一个月的工作,因为缺乏工作经验,根本就没有找到高薪的。整天在外奔波找工作,招聘会的入场券、交通费等等,加一起是笔不小的开支。后来,运气越来越糟糕,连一千多元的工作也找不到了。实在没办法了,我找了份在广告公司做业务的工作,这个所谓的工作就是没有底薪,中午管一顿饭,有了广告,按百分之十五提成。因为我们广告公司是家小公司,知名度比较小,信誉度不高,跑了一个半月,没有任何业务。我觉得中午的饭钱还顶不上我花的交通费用,干脆不去了,单位打电话催我继续去上班,我也懒得理睬。
虽然早已经是夏天了,但是我连套夏衣都不舍得买,我把一套名牌运动服剪成了汗衫、短裤。
再后来,我连裤带面都吃不起了,只能吃方便面。屋里潮湿闷热,没两天,因为下大雨降温,一热一冷的,害得我得了热感冒。自己买个体温计量下体温,高烧居然烧到39度,连打点滴的钱都没有,我只能咬紧牙关硬挺着。
那天中午,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刘大嘴,刘大嘴见我生病了,立刻把我扶到医疗所打点滴,他说:“见你一个星期没来,我就知道你可能有点麻烦了,就知道你在这附近住,但不知道具体位置,我向好多人打听你,问到你旁边那个小卖部的老板,才问到你的住处。”我心里暖暖的:“大嘴,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你毕竟是个生意人,这大白天的,你把店门关了,算怎么回事呢?”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招了一个服务员,她在那看着店呢,反正现在一两点钟,也没什么人。”我感叹道:“不错,比以前强多了。”刘大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算吧,算比以前进步了一点点。”
那天,刘大嘴与我聊了很多。从聊天中,我知道他因为家里穷,初中刚毕业就去城里一家饭店打工,干些倒茶水、刷盘子、打扫卫生之类的杂活。饭店每天做菜都需要一大盆土豆丝。切土豆丝是件无聊的事情,厨师切得很不情愿。别人不愿意切土豆丝,刘大嘴争着去切。厨师很乐意让刘大嘴代劳,并且热情地指点他该怎么切才能切得又快又好。刘大嘴每天都切一大盆。时间久了,他的土豆丝切得又快又好。他的过硬的刀功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刘大嘴很勤快,在饭店里什么活都争着去干,并且干得很愉快,从来不计较报酬,老板与厨师都非常喜欢他。有时候,客人多,厨师忙不过来,就让刘大嘴过去帮忙,给他打下手。刘大嘴干得很认真,那个厨师见刘大嘴很虚心上进,于是,在平时不太忙的时候,开始教刘大嘴怎么配料,怎么做菜,在实践中学习。一年后,刘大嘴就做出了一手好菜。
厨师后来跳槽到一个较大的饭店了,老板知道刘大嘴手艺不错,于是,厨师走后,他就没招人,让勤杂工刘大嘴干厨师。虽然干的是厨师,但是,老板欺负他是新手,工资并没有给他涨多少。刘大嘴也不计较,照样干得很卖力,亲戚、朋友暗地里都笑他傻,他笑笑不说话。一年后,刘大嘴辞职了,老板慌忙给他加工资挽留,刘大嘴笑了笑,依然走人。
大嘴回到老家的街上开饭店,手艺好,待客人又热情,生意自然不错,可是,客人打了很多白条。到了过年,刘大嘴去收账,将近三万块钱的外账,结果就收到了二百块钱。手里攥着这二百块钱,刘大嘴哭了……开饭店折了个一塌糊涂,姐姐也很伤心。她心疼弟弟,并且坚信他以后能成功:“弟,别泄劲,我就不信你这么踏实又能吃苦的人开不成饭店!”过了年,姐姐就把自己结婚前存下的一万块钱聘礼借给了刘大嘴,算作做生意的本钱。于是,刘大嘴就来这儿开饭馆儿了。“北京的地方大啊,咱这小饭馆儿不显眼,也没有人欺负咱,给的都是现钱,自然就挣了些钱。上个月,姐姐的钱还给她了,姐姐现在在家生娃娃,缺钱用。我还多寄了六百块钱,算是给娃娃的见面钱,我把相片寄回去了,见了我的相片就相当于见到我嘛,相片上就是我啊。”
刘大嘴说起他在老家开饭店的时候,家里给他说了门亲,后来他的饭店开砸了,结果,这门亲事黄了。这个女孩子的父母怕自己的女儿跟着大嘴吃不上饭,托人把她介绍给了街上一个开百货店的人家,刘大嘴撇撇嘴说:“她父母就是眼皮子浅,饿(我)现在不是在这儿过得好好的?谁也不可能光不顺,你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刚毕业,别老想着挣钱,多学本事。很多时候,是需要实践的,例如我切土豆丝,现在切得又快又好,还不是切了几百盆土豆丝练出来的?在饭店里当厨师的时候,老板没给我涨多少工资,我也不计较,毕竟咱是新手,重要的不是挣钱,而是在实践中学本事。你别急着挣高工资,毕竟你是个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刚毕业的学生啊。慢慢来,在北京,先把吃饭问题解决了,然后,就可以进步了。我才初中毕业,你一个在西安念过大学的人,怎么着也得比我强,你以后会比我进步得多了,往后,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想:刘大嘴那娃没啥学问都可以在北京混口饭吃,我就不比那娃强?”刘大嘴说着,自己倒笑了,笑得我心里暖暖的,是的,一个虚岁刚二十岁的初中文化的农村孩子,都这么乐观、坚强,我有什么理由不与他一起进步呢?
社会真是一所大学,在这所大学里,刘大嘴教会了我脚踏实地,他说得对:“一口不能吃个胖子的。”
病好后,我找到一家新开的办公用品公司,老总说出待遇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刚开始,有点困难,八百块钱,只够维持生活的,不过,以后会好的。”
我就在这儿干起了销售,我去掉了急功近利的浮躁之心,对小客户与大客户一样热情。哪怕是一张椅子或者一张电脑桌子,我都负责给对方亲自送去。为了给公司节省成本,能不租车的,我尽量不租,总是骑着人力三轮车给对方送去。
刘大嘴为了节省成本,可以自己去批发市场去批发菜,我当然也可以吃点苦、受点累给公司节约,干出的成绩老总自然看在眼中的。
我在刘大嘴店里吃饭,有一天,有个顾客随便说了一句“这个面有点咸”,刘大嘴就立刻给他重新做了一碗。弄得顾客很不好意思也很感动,以后就成了刘大嘴饭店里的常客。
向刘大嘴学习,有一次,一家正在装修的新公司买了套老板桌椅,对方嫌颜色有点不亮。对方只是随便说说,当时,钱已经付过了,我完全可以装作没听见一样转身走人。想到了刘大嘴对待顾客的热情,我立刻把这套桌椅装在人力三轮车上带回去调换。当我满头大汗地把一套锃亮的桌椅搬进这家公司的时候,老总拍着我的肩:“小伙子,就凭你这认真负责的态度,我们公司剩下的办公用品都交给你了。”于是,我承揽下了六万多元的业务……
因为我的踏实、热情,很多购买了大件办公用品的公司依然乐意与我合作,把复印纸、记事本等等持续购买的办公用品业务,都交给我长期来做。在公司销售部近二十名员工中,我始终是销售业绩最好的。
两年前,我从当初的业务员一步步提拔为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年薪十五万,另外,还有业绩提成。从走出大学校门到提拔为副总经理,我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前段时间,我一次性付款买了房子后,紧接着又买了辆车。
把车开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刘大嘴。他现在也进步了不小,已经是手下八、九个员工的饭店老板了。见我开了车过去,又得知我新买了房子,刘大嘴两手一摊,笑道:“看看,你现在比我强多了吧?我五年前说你以后进步比我快的,没看走眼吧?”然后他指指自己的眼睛,“别看我眼睛小,可是聚光,能慧眼识英才!”说完,咧开大嘴得意地笑了。
那天,我请刘大嘴吃饭的时候,我不好意思地说:“大嘴,实在对不起,我以前骗了你,其实,我不是陕西人,我是山东聊城的。”刘大嘴一听,连忙摆手:“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五年前那次你发烧,我去你那儿,看到你桌子上的身份证了。不过,我不是故意看的啊,是眼睛一扫扫到的。谁让饿(我)的眼神儿这么好呢?”说着,他大笑起来,笑后,他说,“不过,你在西安上了四年大学,会说陕西话,这也不错,我们算半个老乡……”
我把手伸过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动!刘大嘴乐观、坚强、宽容、善良,最重要的是踏实、勤劳,他现身说法,给了我很大的启示,使我从眼高手低、急功近利的刚出校门的浮躁学生迅速变成了脚踏实地的上班族!他的帮助以及对我的启发,让我受益终身。
我希望这一生中,能与尊敬的“半老乡”刘大嘴一起不断地继续进步。